台灣海報:漂泊與情牽
這次的展覽的主題是台灣之愛,英文標題是“Simply Love/Taiwan”,給人單純為了愛,為了台灣,為了愛台灣的聯想。英文的Simply指不帶任何條件,只是單純本能的愛自己的故鄉,這句話總結了林磐聳設計生涯的主要關懷。整個展覽分為六個主題:(1)台灣形象識別設計;(2)台灣印象海報設計;(3)台灣意象藝術作品;(4)藝術與設計策展;(5)公共藝術;(6)文創商品,這六類的創作其實都環繞在台灣之愛這個母題之上。
出生在屏東東港,就註定永遠是台灣的孩子。我們出生的地方是我們的第一故鄉,也是永遠的故鄉,不論你離開去了哪裡,一旦被問起來你是哪裡人,自己生長的地方總是第一個脫口而出的字詞。這是一種本能、純淨的感情,無法被替代。林磐聳眷念故鄉,因為故鄉裡有最珍貴的親情、友情和最熟悉的風土民情、最對味的飲食水果和最深層的生命認同。高中畢業離開故鄉後,故鄉就成了思念的對象,後來長年為生活奔波,總覺得江湖太近,故鄉太遠。魂牽夢縈,只能在精神上不斷返回原鄉,維繫個人的心理寄託。
雖然高中後就到台北讀書與工作,但他的第一張台灣意象作品就是繪製東港老家書房的一盆黃金葛開始。老家給了他無盡的創作養分,從黃金葛到蝴蝶蘭到台灣的山巒,他依序展開繪製台灣印象、意象和形象的系列創作。經過多年的努力,他成功把台灣當作自己「設計思考」(Design Thinking)的對象,進而把它轉換成一個文化圖騰。台灣圖型成為了他的註冊商標,隨著他的腳步行走天涯,在國際設計界的舞台上發光發亮。
故鄉滋養了遊子,他也沒有忘本,在他功成名就之後,也不時回饋自己的家鄉。他引進國際資源,把國際知名的日本設計師福田繁雄的東港黑鮪魚作品,安置在東港大鵬灣國家風景區成為旅客打卡的地標。他也為屏東潮州的台灣鐵道文化園區,設計一個象徵連通全島、永續發展的台灣造型大型公共藝術,點亮了故鄉屏東的藝術氣息。
從平面設計出發,林磐聳一系列有關台灣的海報設計最為人津津樂道。台灣的政治地位特殊,雖是經濟強國,但在國際舞台上受制於各方力量,總不免有風雨飄搖的危機感。他常搭飛機來往世界各地途中,對台灣在國際與兩岸的艱難地位感受特別深刻。有一次他在萬里高空上看到窗外藍天裡的片片白雲飄過深深有感,他的招牌海報〈漂泊的台灣〉於此誕生。台灣島嶼圖像就像窗外那些無根漂泊的白雲,雖然浪漫美麗,但也隱含了高度的焦慮危機。我們習慣說要從台灣看世界,更要從世界看台灣。但他從空中看台灣的視角,跳脫二元對立的思維,以更高的緯度來審視台灣故鄉。這件作品直擊每個台灣人的心靈,引起了高度共鳴。一件好的作品不應只是經營美好的構圖或色彩,它應該要引起觀者心靈的共鳴。雨果曾說:「世界上最寬闊的東西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是天空,而比天空更寬闊的是人的心靈」。林磐聳的作品觸及人心,引發普世人民的心靈共振。(見圖8、9)
●圖8(左):1993年林磐聳創作了他自稱是個人最具代表性的海報作品〈漂泊的台灣〉
●圖9(右):1999年林磐聳撰述出版《設計觀點:一個設計人的思考與觀點》
無根的雲朵在空中漂蕩,這當然也讓我們連想到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也是美國民謠歌手巴布狄倫(Bob Dylan,1941年~)那首撼動人心的“Blowing in the Wind”: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How many seas must a white dove sail. Before she sleeps in the sand. How many times must the cannon balls fly. Before they’re forever banned. 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和平是普世人民的共同期待,但是砲火喧天的亂世,和平卻又如此遙遠,一個人要走多少的路程,才能壯大?要等待多少砲擊,才會停火?和平鴿要飛多遠,才能安全停息?一連串的叩問,沒有人可以給我們答案,答案只在風中飄盪。林磐聳這幅作品也傳達同樣的憂思。
詩人余光中也在他的詩作〈江湖上〉,挪用Bob Dylan的歌,他省思兩岸家園,喟嘆:一個島,算不算你的家?一眨眼,算不算少年?一輩子,算不算永遠?答案啊,在茫茫的風裡。他同樣沒有答案,亂世人民的無奈,也如風中飄盪的流雲。同樣,華語歌壇影響力頗大的歌手羅大佑,也呼應台灣名作家吳濁流的小說〈亞細亞的孤兒〉,創作同名的歌曲,比喻退出聯合國的台灣是「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沒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遊戲」,他質問「多少人的眼淚在無言中抹去,親愛的母親這是什麼道理」?他也延續Blowing in the Wind的控訴基調,在風中哭泣的孤兒,會是一種怎樣的悲情?
林磐聳這幅作品裡漂泊的台灣圖像和Bob Dylan、余光中和羅大佑的詩歌,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同樣關懷台灣家園,同樣的憂思,引發共鳴。西諺說:“A picture is worth a thousand words”,千言萬語不如一張圖。藝術家從海外從空中,遠距離反觀台灣故鄉,反而看得更清楚,憂心也更強烈。這張作品看似簡單,但卻也明明白白說出多數台灣人的心情,誠為經典之作!
這一系列的台灣海報還包括〈環保內服藥〉,借用現成的藥袋來檢視生病的美麗島;這個乾坤大挪移的「掉包」,巧妙表現出一種「重複的差異」(Repetition with A Difference)技法,以大家所熟知的物件,表達了一種全新的體驗,收到訊息傳達的效果。〈渡臺悲歌〉則以宗教符紙的造型,重述「唐山過台灣,心肝結歸丸」的台灣移民歷史。文句中多是警語,勸阻漳泉民眾勿輕易渡台,因台灣是蠻荒之地,宛如鬼門關。但這就是台灣先民不怕死求生存的精神,台灣人骨子裡都流淌著這樣的移民性格和和冒險打拼的基因。台灣島是夢土,是醞釀夢想的地方,也是希望之所繫。(見圖10、11)
●圖10(左):1994年〈環保內服藥〉借用現成的藥袋來檢視生病的美麗島,是借用1920年代蔣渭水創辦「台灣文化協會」時為當年台灣社會開出的診斷報告書;林磐聳巧妙表現出一種「重複的差異」形式,以大家熟知的物件表達出一種全新的體驗,不僅收到訊息傳達的效果,也藉此對於台灣社會的嚴肅警告
●圖11(右):1992年〈渡臺悲歌〉是林磐聳閱讀清朝時期閩粵地區客家人,經由客頭(帶頭人)誘拐偷渡來台,最後落得「千人人去無人轉,知生知死都是難」的下場,同時反思1990年代初期中國許多「閩平漁」號的漁船偷渡客所發生的不幸事件
2019年他在故鄉屏東美術館與日本瀨戶內市立美術館展覽的海報作品〈夢的島嶼〉,重組英文“Taiwan island is the land of dream”的創意發想,把“island”分拆為“is land(of dream)”的文字拆解遊戲,轉移到台灣島嶼的呈現方式,於是有了層層點描的百岳山巒從南到北,依序展開連成一個整體的台灣圖像,這種部分與整體的辯證關係,所有山巒既分別獨立,但又相互連結成一體,為我們提供一個全新觀看台灣的視覺效果妙不可言,只能佩服他的創意。有別於上圖的橫向表現,2020年〈故鄉×故事〉則採取縱向的呈現,兩幅對比,彰顯不同的趣味。這裡林磐聳轉向玩弄中文字的排列組合趣味,把故鄉和故事以「古」字串接,隱喻「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的鄉情與鄉愁。台灣的山岳以垂直切割的形狀,並排連結在一起,帶著幾分立體主義的表現趣味。